古人的自荐信
自我介绍,自古以来就是一件常事。与人见面,自报家门是起码的规矩。到了纸面上,想要自己的作品流芳百世时肯定要交待下自己;谋个一官半职,也需要写写自荐书,给别人留个好印象;更甚的是,有人还自己给自己写个墓志铭,以便盖棺定论。总之,作为一个文人,能够做个漂亮的自我介绍是必备技能。你不说,别人又怎么了解你呢?
屈原在《离骚》中开篇即表明自己系出名门的身份,“帝高阳之苗裔兮,朕皇考曰伯庸;摄提贞于孟陬兮,惟庚寅吾以降;皇览揆余于初度兮,肇锡余以嘉名;名余曰正则兮,字余曰灵均。”这段文字的意思是:“我是古帝高阳氏的后代,我的父亲叫伯庸。我降生在寅卯年孟春月的庚寅日,父亲给我起了个好名字,名字叫做“正则”,字叫做“灵均”。所以,屈原会认为自己对楚国的兴亡负有义不容辞的责任,他的出身决定了他这一生的自尊自重自爱,殉国也就不难理解了。
“臣本布衣,躬耕于南阳,苟全性命于乱世,不求闻达于诸侯。先帝不以臣卑鄙,猥自枉屈,三顾臣于草庐之中,咨臣以当世之事,由是感激,遂许先帝以驱驰。后值倾覆,受任于败军之际,奉命于危难之间,尔来二十有一年矣。”诸葛亮在呈给刘禅的《出师表》讲了自己的身世和经历,既表明了自己对刘备三顾茅庐之情的感激,也说明了创业的不易。虽然这片赤诚之心到底还是刘禅给辜负了,但孔明这份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的精神还是感动了无数后来者。
以诗文标明自我比较成功的还有我们的太史公司马迁。在《报任安书》中,我们看到了一个饱经摧残、不改其志,只为“成一家之言”的斗士。还有一种比较直白的表达方式是自荐书,虽然会有些夸张成份(写过简历的都晓得O(∩_∩)O ),但履历还是可信的。最经典的莫过于下面这两位:
东方朔在《上书自荐》中说道:“臣朔少失父母,长养兄嫂。年十二学书,三冬,文史足用。十五学击剑。十六学《诗》《书》,诵二十二万言。十九学孙吴兵法,战陈之具,钲鼓之教,亦诵二十二万言。凡臣朔固已诵四十四万言。又常服子路之言。臣朔年二十二,长九尺三寸,目若悬珠,齿若编贝,勇若孟贲,捷若庆忌,廉若鲍叔,信若尾生。若此,可以为天子大臣矣。臣朔昧死再拜以闻。”
东方朔这样幽默绝妙的自荐书,古往今来是为第一了。家世、学识、年龄、相貌、性格、德行,面面俱到,理直气壮,不亢不卑,让人捧腹又大为受用。像这样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人才,皇帝还不快快征召!据《汉书·东方朔传》记载,汉武帝刘彻读完东方朔的求职信后,赞叹不已,大称奇才,并立即封其为常侍郎。
李白这种大神般的存在,此类文种写起来也是毫不含糊的。在《与韩荆州书》一文中,他讲首:“白,陇西布衣,流落楚汉。十五好剑术,遍干诸侯。三十成文章,历抵卿相。”瞧瞧,本来要低声下气求人引荐,这里却不失李白式“狂傲”,一个能文能武的绝世之才浮现出来!文中还说道他自己“长价于薛、卞之门”,意思是说我的诗文或我这个人遇到识货的人才有价。薛,即薛烛;卞,即卞和,一个善于识剑,一个善于识玉。表面上奉承韩荆州,实则给自己抬价。整个文章下来,写得是气势雄壮,成为历来广为传诵的经典。遗憾的是,从后来李白的人生履历来看,此文好像也没起到什么作用。但这对历史却未必是坏事,因为唐朝如果多了一个仕途通达的李白,中国就少了一个世界级的文化巨星。
除了前面讲的诗文和自荐书,就是墓志铭了。虽然有些奇怪,但这些人对自己通常又有着清醒的认识,讲的是自己的生平,字里行间却是无以排解的苦闷。或是不得志,或是家国破碎的无奈。
典型的莫过于张岱。“蜀人张岱,陶庵其号也。少为纨裤子弟,极爱繁华,好精舍,好美婢,好娈童,好鲜衣,好美食,好骏马,好华灯,好烟火,好梨园,好鼓吹,好古董,好花鸟,兼以茶淫橘虐,书蠹诗魔,劳碌半生,皆成梦幻。年至五十,国破家亡,避迹山居。所存者,破床碎几,折鼎病琴,与残书数帙,缺砚一方而已。布衣疏食,常至断炊。回首二十年前,真如隔世。”
清兵入关,国破家亡,张岱入山著述,靠卖文为生。他的《石匮书》前后花了二十年的时间,书成之后以五百银子卖给康熙朝提督浙江学政谷应泰,谷应泰更名编成《明史记事本末》,成为己有。
文人自述,一般少不了自夸自爱,但在这方面没有比《后汉书》的作者范晔更出色的。他的《狱中与诸甥侄书》,堪称文人自吹自爱的“代表作”。作者在文中写道:“既造《后汉》,转得统绪。详观古今著述及评论,殆少可意者。班氏最有高名,既任情无例,不可甲乙辨。后赞于理近无所得,唯志可推耳。博赡不可及之,整理未必愧也。吾杂传论,皆有精意深旨,既有裁味,故约其词句。至于《循史》以下及《六夷》诸序论,笔势纵放,实天下之奇作。其中合者,往往不减《过秦》篇。尝共比方班氏所作,非但不愧之而已。欲遍作诸志,《前汉》所有者悉令备。虽事不必多,且使见文得尽;又欲因事就卷内发论,以正一代得失,意复未果。赞自是吾文之杰思,殆无一字空设,奇变不穷,同含异体,乃自不知所以称之。”
范晔看别人的著作皆不满意,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,只有他自己的著作“皆有精意深旨”,是“天下之奇作”,变化无穷,几乎没有一个多余的字,以至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称许它!这样的自吹高度实为罕见。实际上范晔自有他的苦衷,他怕世人“贵古贱今”,埋没他的大作,所以对自己的著作恣意狂吹,想来也是可以理解的。